新華社記者 史林靜

已經(jīng)過去兩個多月了，那串血腳印仍然依稀可辨。

其實血早被幾場雨水沖掉了，留下的是和鮮血、皮肉混在一起糊在腳底的塑料殘渣，被燒成焦黑的一團，仍保留著腳印的形狀，牢牢粘在水泥路面上，從樓前延伸到巷口，有50多米遠。

當時，那雙腳是怎么跑過去的？不疼嗎？

這是一個草根英雄的故事，英雄名叫王鋒，已經(jīng)在病房里躺了83天，至今沒有脫離生命危險。

他最先發(fā)現(xiàn)火情，離出口最近，卻燒得最重

在河南省南陽市西華村，一棟三層民宅被房東維修、粉刷，新的租戶已開始入住。然而，大門上漆黑的門框，樓梯上被煙熏的扶手，仍記錄著5月18日凌晨那驚心動魄的一幕。

“咋恁大煙呢？”王鋒把妻子潘品推醒，說著就打開了臥室房門，只見一樓公共大廳已濃煙滾滾。

“著火了，快救人！”王鋒顧不上穿衣服，打開樓門大喊。

他們的房間離大門最近，王鋒把女兒轉(zhuǎn)移到安全地帶，隨后轉(zhuǎn)身沖進火海，一把拉起嚇呆的妻子和兒子往外跑。

濃煙迅速吞噬了整棟樓。

“趕緊報警！”王鋒沖妻子喊了一句，再次沖入火海。

從2015年7月以來，這對夫妻一直租住在這里，依托鄰近的一所小學辦了個托教班，平常給二三十個小學生提供一個吃飯、午休、寫作業(yè)的去處。那一晚，兩個孩子和王鋒聘請的老師姚雪留宿在這里，王鋒就是去救他們的。

“濃煙太嗆，門從里面已經(jīng)打不開了，王老師從外面把門踹開，拉著我們往外跑，他連鞋都沒穿。”回憶當時的情景，姚雪至今心有余悸。

再次出現(xiàn)在樓外時，王鋒身上并沒有怎么受傷。他又一次轉(zhuǎn)身，第三次沖進了火海。潘品想攔，卻沒有攔住。

王鋒奔上二樓、三樓，把所有住戶的門都拍打一遍，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。鄰居顧學文看到震撼的一幕：一個“黑炭”從火中跑了出來，全身皮膚都燒焦了。

王鋒一邊跑一邊呼喊：“樓上有人，快來救人??！”

聽到呼救的鄰居們紛紛起床，加入到救火隊伍中來，有人端著盆，有人拿著鍋。

消防車鳴著警笛趕來。王鋒怕消防隊員找不到路，又跑到巷口去迎接，于是就留下了那50多米長的血腳印。到了巷口，他再也站不住了，一屁股坐到地上……

當人們扶他上救護車時，他仍然喘著氣說：“讓別人……先上車…… 我不要緊……”

在這座失火的三層小樓內(nèi)，除王鋒外，其余20多人，無一人受傷。他最先發(fā)現(xiàn)火情，離出口最近，卻燒得最重。

醫(yī)院診斷證明，王鋒全身98％的面積燒傷，燒傷休克，肺部重度呼吸道燒傷，雙眼燒傷。

98％，意味著什么？正常人的一個手掌所占面積是1％，王鋒全身只有兩塊手掌大的地方是好的。

南陽首次動用專機救治平民

“搶救，要不惜一切代價！”南陽市委發(fā)出指令。

由于肺部重度呼吸道燒傷，王鋒手術(shù)后肺部開始感染敗血癥，需要緊急轉(zhuǎn)到解放軍總醫(yī)院第一附屬醫(yī)院。

時間緊迫，南陽市作出決定，包機送他直達北京。

這是當?shù)厥状蝿佑脤C救治平民。

巨大的螺旋槳旋轉(zhuǎn)帶動風聲，像是急促的呼吸聲。7月12日，專機用一個半小時飛越近1000公里，安全抵達北京，那里的醫(yī)護人員已經(jīng)做好了一切準備。隨即，一場與死神爭奪英雄的戰(zhàn)斗又打響了……

而今，王鋒燒傷的皮膚變成了黑痂，黑得像炭一樣。經(jīng)過第一次植皮后的胳膊，已經(jīng)斑斑點點地長出了粉紅色的皮芽。但全軍燒傷所所長柴家科教授說：“此前經(jīng)過55天的救治，王鋒的生命體征趨于平穩(wěn)，但穩(wěn)定中還存在危重。”

王鋒的事跡傳開后，感動了無數(shù)人。

“要不是王鋒，我們可能就被煙熏死了！”住院當天，房東一家籌來2萬元錢救急。

“要不是王老師，躺在醫(yī)院的可能就是我。”被救的老師姚雪和孩子們提到王鋒泣不成聲。

感動與愛心像是一股股涓流匯聚起來。

“我叫李賓，你要是放心，兩個孩子就放我那，和我的孩子一起吃，一起住。”一位素不相識的女士趕到醫(yī)院，找到潘品，主動承擔起照顧王鋒一雙子女的任務。

“不拍、不拍。”一名醫(yī)院的保潔工擺著手，撥開人群走開了。她將剛領到的1000元工資全部捐給王鋒，不拍照，不留名。

手機尾號為“6136”的一位上海女士看到王鋒火海救人的報道后，與8位同事共同捐款7900元。

…… ……

出事后，潘品的手機響個不停。到目前，王鋒已經(jīng)收到240多萬元捐款。這已經(jīng)是個不小的數(shù)目，但如果把王鋒徹底治愈，所需費用將高達上千萬元。

“每一筆都花得很沉重。”潘品說。

“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。”方城縣委書記褚清黎說，想要順利度過生命危險期，恢復健康，王鋒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，后續(xù)保障依舊需要黨委政府、社會的持續(xù)關(guān)注。

8月4日，潘品34歲的生日，但她一點過生日的心情也沒有，以往每年都給她過生日的丈夫馬上要接受第5次植皮手術(shù)。

可是，她忽然看到了蛋糕和鮮花，是方城縣委工作人員時向征買來的。“80后”姑娘時向征是縣委派來陪伴潘品的，半個多月來，一直在幫她處理各種雜事。

帶著滿心的感動，潘品吹蠟燭、許愿，她日記中寫道：“我相信愛心的力量是百萬雄師，無所不能。”

“我的病情不要給她說”

若非這次壯舉，38歲的王鋒只是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人。

他生長于方城縣廣陽鎮(zhèn)古城村，排行老三，家境貧寒。他的母親患有乳腺癌，父親患有類風濕關(guān)節(jié)炎，大姐因小兒麻痹喪失了勞動能力，弟弟患有癲癇。他從小就是個安靜寡言的人，每天放學回來就下地干活兒。他學習成績不出色，卻愛讀書，最喜歡的一本是路遙的《平凡的世界》。

“青年！無論受怎樣的挫折和打擊，都要咬緊牙關(guān)挺住，因為你們完全有機會重建生活。”這本書被他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，其中一句話用筆勾畫出來。

正像書中主角孫少平一樣，他渴望通過知識改變命運。

1997年，他自學計算機，考入了鄭州大學。畢業(yè)后，在鄭州一家醫(yī)藥銷售公司就職，工作是網(wǎng)絡維護。沉重的家庭負擔始終壓在他的肩上，但他從不向家人訴苦。去馬來西亞務工六年，去南陽油田打工兩年，無論經(jīng)受過多少勞累和委屈，他都裝在肚子里。

王鋒就是這樣一個堅韌的人。這次受了這么重的傷，偶爾清醒時，他還不忘交代護士：“我的病情不要給我老婆說。她比我小，沒有操過心，說話有些沖動，你們可別生她氣。”

從這樣一些細節(jié)，人們能夠體會他的責任與愛——

一根皮帶系了16年；

20歲以前，不管冬天有多冷，他從沒穿過秋衣、秋褲，就為了省幾個錢；

每次回家，他都負責做全家人的飯，看到妻兒吃得香甜，就憨厚地笑笑；

他每到一處，就為母親打聽藥物，找到一些就寄回家一些。2009年，用攢了兩年的工錢，又再借了一些，給家人在村里蓋了新房；

平凡的世界，平凡的幸福，這就是王鋒的人生，直到一場大火改變了一切。

現(xiàn)在，潘品與丈夫只隔著一層探望窗，卻隔著一段無法跨越的距離。由于無菌要求，潘品不能進入病房，只能趁著醫(yī)護人員開關(guān)門之際，往里面看上一眼。

“如果進出的護士表情平靜，說明他還活著。”潘品說，“已經(jīng)很知足了，至少能這么近距離地看看他。”

出事后，一雙兒女要來看爸爸。

“兒子還小，就沒敢讓他進來。”潘品說。

女兒說，第一次看到爸爸時，她掐著自己的手，不讓自己哭出來。

“我想他快點好起來，一起回家，一起輔導孩子們寫作業(yè)。”這是潘品的生日愿望。

英雄壯舉，從來不是偶然的。

幾乎每個認識王鋒的鄉(xiāng)親，都能數(shù)出他做的一兩件好事——節(jié)約學校飯票讓給“發(fā)小”，買個氣筒放在門口免費供過往行人給自行車打氣，把自家三間房子騰給村小學做臨時教室……

潘品深知丈夫沉默的外表下潛藏的堅毅，她說：“如果再回到那個著火的晚上，我還是攔不住他。”③10

（新華社鄭州8月8日電）